路

今天是2030年五月16日，我已经在家待了快半年了。
半年前的那个冬天，是我第八次参加考研。我屡战屡败，也终于抑郁了。那天从考场出来以后，父亲没有问我考得如何，大概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了结果。我把嘴边那句“考得还行”咽回去，和车上的一家人一起陷入了沉默。
二九年过年的年夜饭时，叔叔问我这次打算考哪里，我没有说话。叔叔说，你说都不敢说，怎么考得上？我没忍住回了他“像这样打鸡血真的有用吗？能不能考上也不是说不说决定的。”我抬头看了他一眼，又是那副轻蔑的眼神。是的，堂姐没有选择考研，现在已经是特级教师，而且是稀缺的特殊教育行业；而堂妹的高考成绩极好，比我高出了近一百分，之后则是意料之中的保研硕博连读。虽然叔叔年轻时犯过糊涂，但是他这两位有出息的女儿就是他瞧不起我的资本。我当时是那么的不甘心，我心里暗中发誓今年一定要考上我向往了七年的天津大学。
然而我终究不是那份料，我不仅天分不足，心性也很差。自控力倒在其次，主要是我无法控制自己的焦虑，看到别人有条不紊的复习，我心中就一团乱麻……果不其然我又一次落选，不需要等待初试成绩，考完第一门我就已经知道了，不，考前一个月我就知道了……而那之后我就不会说话了，父母也很心疼我，但是谁也帮不了我，我也试过去看心理医生，可是作用不大。
今年三月份，因为我的沉沦而离开我的女朋友回来了，她说了很多。她说她对不起我，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选择了离开，明明之前约定好的无论考研结果如何我们都会订婚。我一点也不怪她，因为是我发誓要给她幸福，连研究生都考不上又怎么有脸面继续纠缠她呢？我实在无颜面对她和她的家人，而她也无法忍受堕落的我。她说她不在乎我以后能挣多少钱，只是不希望我以后再这样颓废下去了，她想让我打起精神来好好过日子。
然而我并不感动，在这几年里，她先是去做了老师，攒了一些钱后和好朋友一起开了家奶茶店，后来生意越做越好甚至已经开始办连锁加盟，如今她已经是大老板了。她想和以前一样，和我一起过甜蜜的日子，但我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我了。时至今日，我的心中只剩麻木。我已经为我的学业投入了十八年，至少，至少让我拿到哪怕一点点的成果，让我知道我这几年不是白白度过的。我拒绝了她，用的说辞还是和去年、前年、大前年一样。她走了，我觉得她再也不会回来。我也已经不是我了我和我父亲说，不再去考研了，我要重新读一次高中。父亲的眼神里又一次闪过光芒，这还是半年来的头一次。他说，我能有这个觉悟他真的很感动，也很敬佩；他说，只要我不放弃，他就一定全力支持，哪怕他已经到了六十岁；他说，虽然之前我做过很多傻事，但是浪子回头金不换。他还说，既然选择了这条路，就不要有顾虑；他还说，就算最后还是失败了，家里也有我一口饭吃。
我很想哭，可是我竟哭不出来，我已经麻木了。十几年来我听过太多次这些话，父亲说话时发自肺腑，情至深处常常落泪，可是我竟毫无波澜。不知是从何时开始我变得如此冷血，看着父亲满头的白发，我不禁悲从中来，我拿起桌上的水杯砸向自己的头。父亲已经很年迈，没能成功阻拦，还被我带倒在地，母亲看着这一地的鸡毛泪流满面。
而今天，五月十六号，父亲带着我来到了省内有名的那所学校。说是来到，其实不如说是回到，我原本也就是从这里毕业的。像我这种情况其实并不好处理，我早已没有了学籍，但父亲为了满足我的想法四处求人，最终把学籍的问题搞定了。搞定的方法我听了都觉得不可思议。现在的我，是一个因为意外休学十一年的高三学生；我的任务是复习一年，参加2031年的高考。
我来到了班主任办公桌的旁边，就如同回到了那个夏天。那年我因为高考分数实在令人羞愧不得不选择复读，就像今天这样，父亲在我身边低眉顺眼，跟比他年轻近四十岁，年纪比我还小的班主任说“孩子太久没学过高中知识了，还请老师多照顾照顾…”
老师说，像我这样情况的还有很多，让我不要有心理压力；老师说复读十五年的也不是没有，我这种不算特例；老师说，现在形势和以前大不一样，应届生只占报考人数的不到百分之三十；老师还说，大家都是不愿辜负自己青春的奋斗者，这样一群人聚在一起一定能创造出独特的回忆；老师还说，让我加油学习，拿出的成绩单要对得起自己……
“孩子，你也知道的，”父亲说“从来都是别人求我办事，但是为了你我已经多少次求这个求那个，就当是为了我，就当是为了让你爸爸…”
“我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是一定可以办到的，不要再让别人看咱们家的笑话了。”
“好不好？”
我要留在这里了，我把父亲送到学校门口。熟悉的大门，熟悉的路。